一、从歙县到新登：起步与发展

项墨庄出身于新登项氏。新登项氏世居安徽歙县北乡西柱村，大约在清道光年间（*********），由歙县迁居富阳。据现藏于项氏歙县原籍的族谱记载，始迁富阳者为项氏余庄堂四十六世项仁榜（*********），即项墨庄的曾祖父，乳名森福，号杏庄，生于嘉庆庚午年十二月。项仁榜兄弟三人，仁榜为长，其次分别为仁模、仁椿。其中，“季居徽……仲子之严贾，因居严”。据《项君家传》，项氏“世为贾”。仁榜“自幼学贾于富阳，后徙家富阳”，在富阳县城经商。纵观项氏在歙县*富阳*新登的历史轨迹，项仁榜由徽州歙县至富阳经商，为项氏后来在富阳*新登的发展揭开了序幕。

项墨庄的祖父项义执（*********），乳名富煜，字锦铭，道光二十七年十二月出生于富阳，为项仁榜第三子。其长兄名义堂，仲兄名义封。《项君家传》称，项义执“束发即丁乱咸丰之季，粤匪自徽、严下窜，略富阳”，项氏家业被毁，项义执父母先后亡故。项义执无依无靠，辗转流离，回归故里，务农为业。因受战乱影响，原就瘠苦的徽歙一带，“衣食益艰”，适逢“浙贼且平”，义执重返富春江畔，得到同乡帮助，营商谋生。因善于“治贾”，再加“节衣缩食，三年改葬父母于徽之丰口。逾年，以其术佐新城某氏贾，已而辄自贾。择人任时，广取而节用，所获常饶……至是，徙新城”，开启了项氏在新登的营商事业。

项义执“状貌瑰伟，丰欧皤腹……性沈毅，有心计”。不仅是新登项氏商业的开创者，还发展壮大了项氏的经营。在他这一代，“项氏之业……大昌”。同治十三年（****），得到新登行商袁阿满、同乡汪士芬等支持，项义执入股新登同裕布庄，并任经理一职；光绪十三年（****），项义执与袁亦陶、曹景福、吴筱峰等人合股，在新登县三溪口开设永裕布店；光绪十七年（****），再与曹景福、袁亦陶等合开大有南货店，并设京号布业，织造和印染土布。其经营业务由商业拓展至棉织手工业、印染业。光绪十八年（****），包括项氏在内的同裕股东联合新登曹景福、袁福青，以及富阳余子瀛等，开设恒裕钱庄，项义执担任经理。由此，项氏的经营范围扩展至银钱业。光绪二十一年（****），项氏又投资开设京号酿酒作坊，其手工业生产由棉织业、印染业延伸至酿造业。**世纪**年代中期，项义执与程雨田、曹景福、吴筱峰等合资开设福裕和茧行、协和茧行，开展蚕茧收购业务。投入正在兴起的蚕茧贸易市场，使项氏的商业经营范围进一步扩大，并与杭州、上海等地的缫丝业原料市场建立了紧密联系。

同治光绪年间（**世纪*****年代），项义执设立商号，为项氏商业在新登的初创和发展时期。项义执创设项氏最早的行号，将经营业务由商业向手工业、银钱业拓展，并不断扩大规模，从而奠定项氏产业的格局，均在这一时期。此一时期，正是太平天国运动之后江南经济恢复和发展时期，也是清朝历史上的“同光中兴”时代。同时，近代开埠以后新登经济与外部市场关系日益紧密，也构成项氏产业兴盛的新因素。扩大蚕茧、桐油等的收购与外销，同时增加近代工业品的输入与分销，是项氏商业版图不断延展的原因。项氏产业的持续发展前后持续约**年时间，与**世纪**年代开始的经济上升周期吻合。项氏产业在富春江*鼍江*葛溪、松溪流域的扩张，可以看作这一经济发展周期在浙西一隅的一个缩影。

二、从鼍江到富春江：项氏商业版图的拓展

项墨庄的父亲项康年（*********），又名夏松，学名礼成，字英蔚，出生于富阳县城。为项义执长子，有弟三人，即礼贤，又名彭年，字仲英；礼和，又名岱年，字山寿；礼庭，又名庆年，字群进。有妹一人，即桂凤。据《项英蔚先生暨德配黄夫人六十双寿征文启》记载，项英蔚“诞生于同治甲戌，觿年聪颖，见者咸拊背以惊”。年龄稍长，由项义执挈来新登，“使就外傅，历从吴孝廉脉川、钟广文如斋、周学博佩芹游，皆许为英器”。在十七岁时，奉父之命，“弃书服贾，然于越绝聚货之言，计然致富之策，无所不窥。兴生举息，其业乃寖寖盛”。当项英蔚二十七岁时，父亲项义执去世。次年，母亲许夫人亦辞世。父母去世后，除仲弟已经成年外，其余两弟、一妹，“悉在龆龀”，项英蔚为之“延师授读。及长，又各为之屏量婚嫁”。其次弟山寿，尤宏抱负，英蔚“乃资遣游学，以成其志”。项山寿后毕业于浙江省“法校，旋以乡选膺省议会议席，声誉藉甚”。论者多赞英蔚提掖之功。

除了抚育弟妹外，项英蔚在商业及实业经营上也使项氏的事业达到极盛。****年，项义执去世后，项英蔚因熟稔同裕布庄、恒裕钱庄业务，继承父亲的职务，担任两家行号的经理。次年，创立项义记商行，借助银钱业的挹注，首先在分水、建德一带与当地商人合资创办桐油厂，迅速发展成为杭州市场上最大的桐油营销商。除了在富春江流域各县采购土货，项义记商行还与这一地区的本地商人联合，通过分销、合营等方式展开合作，输入并销售近代工业品。****年，项英蔚与富阳胡泰来号联手取得美孚石油的总代理权，垄断在新安*富春一带的业务。同一时期，项氏与富春江船帮合作，建立运输船队，在航运业中占据一席之地。****年，项英蔚与其他商家合作，增设茧行，在茧汛期由杭州大同行融资，大量收购蚕茧，直销上海。在不断扩展商业版图的同时，项英蔚在工业上也继续增加投资。先后入股创设致和酱园、蜡烛工场、新兴电力公司等，其工业产品销往杭州、湖州、嘉兴、宁波、金华、衢州等地。这一时期，项英蔚“晨筹夕擘，无寸晷暇”，项氏的商业版图也由新登拓展到富阳、桐庐、分水、建德、於潜、寿昌等地。在项义执时代，项氏的商业活动主要限于富春江支流鼍江（松溪、葛溪）流域。以项义执开创的商业版图为基础，项英蔚将项氏的经营活动发扬光大，拓展至整个新安江*富春江流域，经营主业包括桐油、茶叶、蚕茧、棉布、酿造等，兼营印染、制造、电力和银钱等行业，成为该流域内实力最为雄厚的行商之一。

项英蔚在发展项氏产业的同时，也在新登近代经济、文教和公益事业中起到了重要作用。他是近代新登蚕桑业的主要推动者之《项英蔚先生暨德配黄夫人六十双寿征文启》称：“自中外互市以来，丝茧为输出大宗，当逊清末叶，先生即创设茧行于城市，以利农氓而振国产。其后，蚕桑事业之发达，实以先生提倡之力为多。近年，茧业受国际倾销之影响，茧商束手，先生为维护农家经济讲到，明知什九折阅而不忍坐视，续应政府之求，醵资开设。仁者之赐，其利溥矣”。此外，项英蔚还致力于新登地方文教事业。据《项英蔚先生暨德配黄夫人六十双寿征文启》，“民国甲子，邑中议修文庙，询谋至再，佥以工费浩大，款难遽集为虞。逡巡弗敢与其事。时邑令胡公瞿士以此商诸先生，详为规画，并捐巨款。胡公即请先生董其成。及竣工，仅费四千缗，而工程之坚固壮丽且倍于昔”。项英蔚“虽托迹市廛而雅好文事，居恒手不释卷，尤嗜书画，收藏颇富。故邑中名㑺咸乐与游。尤与洪孝廉客尘、袁明经仁斋善，每至剧谈竟日无倦容。”项英蔚还继承项义执热心公益的家风，继续致力于新登的地方公益事业。****年，新登县“上游一带县道为山洪所冲圮，交通中梗。先生慨然斥资修复，行旅称便。其他如平民医院之提倡、寒畯升学之佽助、贫家溺婴之救护，举凡公益之事，先生悉力输助，无役不与，非偻指所得而罄也”。由于对地方实业、文教和公益事业的贡献，项英蔚成为新登地方上具有重要影响的人物。

与自身的产业发展和在地方事业中的贡献相应，项氏家族实现了身份的蜕变，由普通的商人家庭跻身商绅阶层，进入了新登地方社会舞台的中心。**世纪初，项氏已经成为与袁、曹等家族并驾齐驱的新登名门，而且，通过与当地的望族联姻，在商业伙伴关系之外，又与这些家族建立了姻亲*血缘关系，巩固了其在地方经济*社会阶层中的地位。《项英蔚先生暨德配黄夫人六十双寿征文启》称：“历任邑令下车之始，必造先生寓，诹询利病。先生无不摅诚以告，献替悉当。先生之懿行，既著于乡，而负商界之物望为尤重。商事之重大者，每谘于先生而后行。间有纷议，质成于先生，片言而决，故历届改选商会主席，佥以非先生莫属。卒固辞。先生笃践履而耻空言，崇信谊而薄虚誉。然实至名归，诚有莫之致而致之者。”

三、项墨庄及《项墨庄日记》

项墨庄（*********），为项英蔚独子，乳名振新，学名绍京，号墨庄。二十岁进店拜母舅黄树滋为师学习经商，帮助父亲办理内外事务。但项墨庄志不在商，****年秋，考入上海法学院学习法律。毕业后，因父亲去世，转入商界，承继父业，接手同裕布庄、恒裕钱庄，出任经理。抗日战争爆发后，项墨庄购买抗日救国公债****元，支援抗战。抗战胜利后，致力于教育复兴，向县内各中心小学捐赠图书。****年，与上海法学院同学罗国铨共同出资创办新登县塔山乡第二国民小学，并担任校长。****年，当选新登县教育理事会理事，被推举为新登县中学筹建基金委员会理事。同年，母亲病故，项墨庄将奠礼全部充作新登女子升学基金。****年*月新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,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，项墨庄将收藏的明清及近代名家书画近千件、古籍及碑帖千余册，以及金石、玉器和铜器等分别捐献给浙江省博物馆、临安专署文化馆、新登县文化馆。除保留同裕本店外，主动放弃项义记在杭州、分水、桐庐、於潜、建德、寿昌等地的门店行号或股权，全部捐献给国家。****年，积极接受和参与土地改革。被认定为民族资本家、民主开明人士，出席了第一、二届新登县各界人民代表会议，当选为第一副主席。

项墨庄经营项义记商行的时代（**世纪**年代中期至**年代中期），为项氏产业由盛转衰的时期。这一变化与近代经济的周期性变动有关。在项氏产业达致极盛之时，适逢宏观经济变迁发生逆转。****年，世界经济危机波及新登，蚕茧滞销，价格下跌，仅蚕茧一项，项家就亏损**万银元。未及恢复，****年，又逢百年未遇之大旱，新登经济凋敝，因贷出银钱难以收回，恒裕钱庄被迫停业。在经济萧条的大势下，项义记经营的致和酱园、京号酒坊所产黄酒在杭州、萧山、余杭等地遭遇绍兴沈义和黄酒的激烈竞争，双方爆发“商战”，皆以降价争夺市场，前后持续近两年之久（****年初至****年底）。受宏观经济下降周期的制约，项义记不得不停下了之前连续扩张的步伐。祸不单行，抗日战争爆发后，日寇侵入富阳，新登成为抗日前线，屡遭日机轰炸和日军窜扰，居民星散，项氏亦数度避难他乡，事业再遭重创。抗日战争胜利后，项氏产业有所恢复，但未见拓展。****年*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,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，项氏将大部分产业和各地行号股权捐给国家，仅保留同裕布庄，所有产业大幅减少。****年，同裕布庄实行私私联营；****年，实行公私合营，同裕布庄改为中国纺织品公司新登分店。至此，前后经过一百余年，由四代人艰苦缔造的项氏商业落下了帏幕。

有关项氏所营产业在富阳、新登发轫和发展时期，直接史料不多。除了现藏于杭州市富阳区档案馆的数件户折、税册外，还有项墨庄后人编纂的《项墨庄胡繁祁夫妇百年诞辰纪念文集》，其中摘录有徽州歙县项氏余庆堂宗谱，收录了《项君家传》《新登项英蔚暨德配黄夫人六十双寿征文启》等。这些文献记载了新登项氏世系、项义执及项英蔚生平事迹，是有关项氏的重要史料，但对于一个家族的研究来说，未免单薄。只有最后一个时期，即项墨庄时期，保留了较为详细的史料，除项墨庄与友人、亲属的往来书札，最为重要的史料就是《项墨庄日记》。日记起始于****年*月，讫于****年*月，时间跨度长达**年，共计***万字。其中，*********年、*********年、*********年日记缺失，留存下来的日记有**年。

**世纪**年代至**年代的日记共计**年，即*********年、*********年、*********年，为项氏产业由鼎盛到收束时期的第一手资料。《项墨庄日记》是其个人生活经历的记录，凡涉及读书阅报、个人交游、亲情往来、商业事务、购置书画、生活感悟等，在日记中均有记载。****年，项墨庄负笈沪上，就学于上海法学院，*********年的日记主要记载在上海的学生生涯，除记录了所学课程、学生活动外，还记载了饮食娱乐、个人交游等，从中可看到新登学子及商人在上海生活的诸多细节。日记还详细记载了在上海约见书画名家，购置书画名品以及涉足商业事务的经过。****年公私合营后，项墨庄的工作日记记录了与商店经营有关的诸多具体事务，包括商品购销、商品定价、店务分工、会计出纳、盘点月结、商业支农等均有记述。在日记中，除记录所历、所见、所闻之外，还会偶尔记录其个人的感喟，可视之为个人生命独白。这些日记虽属个人日记，但因项墨庄为项氏商业的经营者，故这些记录对深入研究项氏产业经营的实况，也是不可或缺的文献。

从项家商号的学徒，到项义记商号的业主，从民族资本家和民主开明人士，到中国纺织品公司新登分店的普通店员，项墨庄的经历了不同的人生时期。在不同的人生旅程中，他在日记中记录了与之交往的不同人物。主导项氏商业时的股东、往来密切的商业伙伴以及布店中的同事等等，都在日记中留下了记录。尽管这样的记录大部分只是寥寥数笔，但就像绘画中的白描，为阅读者留下了丰富的人物形象。日记又像场景不断变换的历史剧舞台，从中可以观看到项墨庄个人、包括他在内的商人群体以及新登地方各色人物的“表演”。而这一幕幕人生戏剧，也就构成了项氏以及新登近代经济变迁的连续剧。

项氏在新登的成功虽是乘势而起，得益于**世纪**年代以后经济增长的周期，但同时致力于经商的并不只是项氏一家，项家能在竞争中脱颖而出，取得巨大的成功，也与其尊崇的经营之道、处世之道密不可分。在商业经营上，诚实守信，崇尚“真不二价”“货真价实”“童叟无欺”等信条，同时能够因应时代变化，相机拓展经营范围。在为人处世上，怜贫恤孤，热心公益，致力于水利、交通、育婴、教育等地方事业。透过日记，可对项氏经营方式、成功之道增加更多的了解。

项墨庄一生中绝大部分时间是在新登度过的。日记中记录了他自己在这个地方的足迹。除了县城外，三溪口、松溪、渌渚等地，也是其常来常往之地。由他的日记，可以看到一个商人生活的日常，同时也可借以观察项氏商业经营的情形，从而对松溪、葛溪以及鼍江流域的商况增加了解。项墨庄以商为业，故格外注重物价变化。除在日记中记载物价波动，还在家中日记里详细记录了每一笔支出的数额，包括购置物品的数量、价格等。这为研究者了解一个地方数十年间的物价变化提供了连续性数据，是难得的区域经济史文献。

（本文参考《项墨庄胡繁祁夫妇百年诞辰纪念文集》《项氏三代共创项义记》。资料由项正中先生、项政女士、谢群女士提供，特此致谢！）